张佳玮专栏:时间是怎么浪费掉的?

张佳玮
2014-10-23 18:25 来自 专栏
巴尔扎克出了名的每天工作12小时。但他每天晚上六点到凌晨一点睡觉。七小时。
弥尔顿,晚上九点到凌晨四点。睡七小时。
富兰克林,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。睡七小时。
康德的时间表最有名:
五点起床。喝茶,抽烟,备课。
七点到九点上课。
九点到十二点三刻写东西,做他著名的三大批判。
下午一点到四点午餐,见客人。
四点到五点,他会做那著名的“准点出门散步”,有一天他为了读《爱弥儿》忘了散步,全城人民以为自己表坏掉了。
五点到十点,看书。
十点睡觉。
基本上,他老人家差不多七个小时睡眠,雷打不动。
就是说,大师们和凡人们差不多,每天也还是只有17个小时醒着的。他们并没有24小时连轴转。
你会想:不对啊!一定有诀窍啊!庖丁解牛,可以游刃有余;张无忌练五年《九阳真经》,就抵张三丰一百年,一定有诀窍,有秘籍才是!
但回头想想:庖丁谈论他的剖牛之前,也解了十九年牛,而且记述这个故事的《庄子》,还是半小说性质。哪怕真的得了道,还是需要时间的累积。张无忌?那纯是小说。
当然你会说,一定有人有超凡的天才,一个小时顶普通人十个小时?这样的人物的确有,比如,理查·施特劳斯从小听他爸爸吹嘘,“莫扎特活到35岁,所写出来的曲子,让一个抄写员抄那么久都抄不完”,但这样的怪物,毕竟是少数。科普兰说,大多数作曲家,都得“工作”——嗯,不是“创作”。门德尔松算是欧洲史上前三位的灵感型作曲家了,出生名门,锦衣玉食,理当是逍遥公子。但他给他妈妈写信说自己不喜欢柏辽兹时道:“我如此不快,居然两天没有工作。”
是的。他们需要工作。雷蒙德·钱德勒说他没东西写也要每天在书桌前坐着。帕慕克说他每天在书桌前十个小时。
海明威曾经在一下午写完了《雨中猫》、《杀手》和另一个出色的短篇,算是快笔捷才了。但是他却极其信赖技巧。他认为:优裕的生活环境、规律的生活、强健的身体,有利于持续写作。他总结的技巧是:在写得顺溜时停笔,如此第二天才好很方便地继续。当然,他还会在衣袋里藏一个兔子腿,希望给自己好运。
超卓逸群的才华与灵感,确实是存在的;但大多数拥有这些的人们,却不约而同地拥有执行力——这就有趣了。
等等,时间都是从哪儿来的呢?
今年夏季,我有一天突发奇想,抽出半天做样本,来了个掐表试验:看书、喝水、上网,每逢做什么,便掐表纪录。
结论是:
我这半天的时间,真拿来看书的非常少;真拿来做正经事的更少。
如果把正经做事儿(读书,写东西,见朋友,谈事儿,写邮件)当作筋肉和骨骼,把其他纾解心情的零散事儿(刷网页,看微信,跟朋友聊天,打游戏)当脂肪,我的时间安排看上去,是个脂肪率超高的不健康胖子——而且没看数字前,自己都没注意到。
大多数人应该和我一样,不是没时间,也不是没给自己排时间表,只是时间都零零碎碎,用在了其他所在,自己都尚未明白。比如,咬紧牙关工作一小时,可能其中有半小时零散在了发呆、刷网页、聊天、喝水、摆弄手机、打开APP又退出、上洗手间——诸如此类之上。
想象一下好了:
一个人,假设他的工作与爱好全不相关,则一天24小时,8小时睡觉,8小时工作,余下尚有8小时。纵算这8小时用以饮食、回家,去掉4小时,尚余4小时。每天4小时够做些什么呢?
但是,当然,肯定,这是一种理想的算法。因为这每天至少可以自己支配的4小时,一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:要刷微信;要和朋友聊天;要看朋友转来的有趣图片;要慢慢消磨时光看肥皂剧;要打游戏;要发呆;要胡思乱想;以及最多的情况是:
“好吧,我已经决定今天的4小时要用来看掉一本60页的册子……等等,看得有点闷啊……不如我先去看点别的轻松的东西呢,比如,刷一集美剧?”
——绝大多数时光,就是这样流逝了。
这样做当然没什么可指责的,因为人类的天性,总会停留在让自己舒服的领域之中。那些微小时光的浪费,比如看微信、刷社交网络、慢悠悠听音乐、赖床,都是自我疗愈,是补充元气。但人们又有一种奇妙的惰性,不像机器那样,输满能量就能立刻开始运作:人是会贪恋舒服的动物,补充完汽油了,还不愿意出站,哪怕“我再听完加油站里这首歌吧”。
所谓巧妙的读书方法,所谓巧妙的工作方法,许多仅仅是变着法的自我激励和自我暗示,是对心绪的谄媚,绕着弯哄自己,说到最后,也无非是让自己对时间的流逝,不那么视而不见罢了。
本文如果说有什么主题,也无非如此:对少数天才而言,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。但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,时间是公平的。时间的累积,最后总会有功效,人需要做的,是确认自己的时间是否真的一分一秒砸在了自己用心的事情上,还是散落在了那些能让自己更舒适自在的区域,而不自知,并进一步恼恨“时间花了也没用”,实际上,时间在这点上,通常是被误解的。
来自澎湃新闻thepaper.cn

发布者

ningqun

心中无事一床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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