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56. 溢彩流笺 （一） 民国 “罗汉笺” 木版水印 淳菁阁精制

很有一段不更新，先是码了一段字后，消耗不少。高晓松曾经感慨过，做了一段《晓说》，感觉被掏空，再做下去就是车轱辘话，或者硬凑，有同感。后来鼓起勇气想继续时，遇到疫情，各种鸡飞狗跳，再装作风花雪月，未免自欺欺人，也就罢了。

只是心里始终压着帐，心里慢慢活泛，手头不断整理，不时请教了师友。把心得体会诉诸文字，是分享，更是咀嚼和思路的理清。或者说，后者是私心的愿望，前者有更好，无亦可。这样想来，不妨随性一些，想到就写两笔凑一篇，笔懒了就再去读读书。

花笺是喜欢的一个品种，在国内是实用兼艺术欣赏。时代发展，鱼雁传书慢慢淡去，名人信札却当红无二，一冷一热，文人情怀总萦绕国人心间。也有墙外香，西方把花笺视为版画艺术，百年传承的经典艺术品，无疑是另一种视角。

1️⃣

手头这套罗汉笺共有十六种图案，盒装，题签为小篆“张鞠如画罗汉笺”；落款楷书“万松兰亭斋藏本，淳菁阁钩刻，古杭王褆题签”。

王褆（1904-1960） 即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王福庵，与邵章为杭州同乡。小篆温润匀净，楷书亦参入篆隶之意。1920年代曾在故宫博物院任职，或许为罗汉笺题签就在这一时期。

万松兰亭斋为近代藏书家邵章的斋号。邵章（1872-1953）精研碑帖，藏有《兰亭序》三种。1929至1934年间，邵章被九世班禅额尔德尼聘为秘书长，对于佛教和佛像的理解，不言而喻。

淳菁阁是民国著名南纸店，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一直经营到了解放时期。店东张恬，字研农，北京通县人，为大画家陈师曾之门人，善画花卉。笺纸淳菁阁的另外一大特色，花果笺和唐画壁砖笺闻名在外。木板刻工人张启和，皆称之为张老西，技能为一时之最。

陈师曾和姚茫父曾为座上宾，而邵章和陈姚二人为好友，时有题跋唱和。不吝共享罗汉笺，并交淳菁阁钩刻，水到渠成。

2️⃣

郑振铎在《访笺杂记》中说：“由清秘阁向西走，路北第一家是淳菁阁。发现了许多清隽绝伦的诗笺，特别是陈师曾氏所作的，虽仅寥寥数笔，而笔触却是那样的潇洒不俗。”

淳菁阁的笺纸，令郑振铎耳目一新。竟耗费了三个小时的时光搜罗、遴选、鉴赏，直至夜幕降临，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和鲁迅合编《北平笺谱》时，这样一大套难得的人物画笺，自然不会逃法眼。除了花果笺和唐画壁砖笺外，十六枚罗汉笺赫然在目。二人通信中提到罗汉笺：“取古人小画，宜于笺纸者用之，如戴醇士，黄瘿瓢，赵撝叔，无名氏罗汉。”

煌煌六册文艺大书，收录晚清民国各式名笺三百四十幅，实为“中国木刻史之丰碑”。且成书过程中，鲁迅事必躬亲，笺画选择、装帧样式、宣纸用料、题签序跋、定价营销，无一不留下印记。只是无名氏罗汉，却给《北平笺谱》的众多拥趸留下了历史的疑问，无名氏究竟是谁？

郑振铎《北平笺谱》代跋中，详述了诸笺种的年代与来历，藏版店肆、绘刻者姓名皆有所录。如“第四册，梅竹笺八（幅），淳（菁阁），陈衡恪画，张启和刻，令人一目了然。”，不过对于罗汉笺，画者名字留白，“第一册，罗汉笺十六（幅），淳（菁阁），张启和刻”，此外就没有再多提及。《访笺杂记》中似有苦衷：“有少数的画家，其姓氏是我所不知道的，访之笺肆，亦多不知者。有的还是见到了他的画幅，看到他的图章，方才知道。”，“如有未收录姓名的遗珠之憾，亦有所补记。”

后世猜测，此笺为晚清李瑞清，或民国王梦白所作，根据是《北平笺谱》收录了二人的罗汉笺和人物笺，只画风相去甚远，不足为信。也有认为是陈洪绶佚稿，白描之法确实得老莲三味，但《北平笺谱》不收明代笺样，且郑振铎挚爱老莲，怎会埋没仙尊？

3️⃣

细观《北平笺谱》，十六枚罗汉笺，采用白描手法，洗练流畅。了解花笺制作过程的朋友应该知道，最难属人物类。原作经过勾描、刻版、分版，刷印和套印等工序，神态姿容，极难掌握。毫厘增减，火候过欠，则面目全非。

郑振铎先生细述到：“浅深浓淡之间，毋苟毋忽，虽一丝一叶之微，罔不目注手追，惟恐失样，用力之重轻，点色之缓急，意匠经营，有逾画家。” 对于古人苦心经营，留下千古一叹。

但这一套罗汉人物，或夸张古奇，或嬉笑怒喝，或庄重陈郁。神情盎然，体态生动，无一雷同。刻工印工妙手外，不得不令人有追溯原作的向往，究竟是怎样之尤物？怎样的丹青妙手？

直到这套原盒罗汉笺出现！盒签俱在，谜题迎刃而解：既非李瑞清，王梦白，也不是陈老莲，而是清代学者、书画家张鞠如！因为签条明明白白记录：张鞠如画罗汉笺。

张鞠如，清末著名书画家，工人物，深得陈洪绶风范。线条洗练流畅，有“吴带当风”之妙。1860年客居京城，与友人在宣武门外松筠庵结画社。代表作有《罗汉图》、《麻姑献寿图》、《云台十八将图》等。

误为老莲妙笔，实为铁线丹青，人物形态，张鞠如得其三味。

陈师曾和姚茫父眼光独具，藏家邵章慨然出借，刻工张启和精錾细刻，名店淳菁阁不吝物力。更兼王福庵妙笔题签，鲁迅、郑振铎不辞其繁，才为我们留下这一套版画艺术典范。

遴选几张，诸君共赏！如果有时间精力，再考释画面和文字，和大家分享。